第69章~第73章_可知深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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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9章~第73章

  第69章

  羽毛球凌空劈过,干燥的空气几乎被点燃。洛昙深许久没有酣畅淋漓地挥洒汗水,跃起扣球的姿势张狂飒爽。

  贺岳林亦是个中高手,攻击、退防样样不落下风。

  空旷的球馆里不断发出运动鞋在地板刹过的声响,还有羽毛球与球拍相撞的闷声,球来回飞跃,最终被球网拦在贺岳林的一侧。

  “这局又是你胜。”贺岳林走到场边,拿起毛巾擦汗,笑道:“厉害啊小深,以前十次发球九次不过网,现在已经是半职业水准了。”

  “谁十次发球九次不过网?”洛昙深斜去一眼,扬起脖颈喝水,皮肤在汗水下更显光泽亮丽。

  “好好,不提你以前的糗事。”贺岳林坐下,毛巾搭在头上,笑着看洛昙深。

  “别盯着我。”洛昙深将一瓶没开封的水扔过去,“等会儿再来一局。”

  贺岳林接住水,“兴致这么好?”

  洛昙深冷哼。

  “这倒是,明昭迟彻底栽了,换我我心情也好。”贺岳林自问自答,“不过明靖琛确实够狠,自己的亲儿子,说不救就不救,大义灭亲啊。”

  “能坐上那个位置,谁还是圣母慈父?”洛昙深自嘲道:“如果我买凶杀人,被警方掌握了关键证据,洛运承说不定比明靖琛还狠。”

  贺岳林一笑,“你和你家里关系还是那么糟糕。”

  “难道你认为我回国之后,就摇身一变,成为洛运承和何香梓的好儿子?”洛昙深哂然,“那也得他们愿意当好父亲好母亲啊。”

  “我只是觉得,时间可以让你们之间的矛盾不那么尖锐。”贺岳林说:“就像我和我那两个管天管地的哥。以前我和他们闹得那么僵,现在不也好好的吗。”

  洛昙深摇头,懒得再继续这个话题。

  当初在国外,他年纪还小,刚经受了人生最大的打击,又被迫接受心理治疗。比他年长两岁的贺岳林来探望他,他偶尔放下心防,跟贺岳林提过家里的事。

  所以贺岳林知道一些洛家的矛盾。

  而如今,他早已不需要倾述。

  苦闷压在心里,自会慢慢消化。

  见他没有敞开心扉的意思,贺岳林索性转移话题,“你猜明氏这次会不会来个‘改朝换代’?”

  “为了自己的地位,明靖琛都把唯一的儿子给舍弃了,还能让人‘改朝换代’?”洛昙深摇头,“虽然明昭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,算得上明靖琛唯一的败笔,但整个明家,没有人是明靖琛的对手。”

  贺岳林抖了抖毛巾,“明家四兄妹,明靖琛近乎完人,老二明厢合眼光不长远,经常算计蝇头小利,老三明弋善太冒进,决策失误的事不少见,老幺明漱昇嫁给安家,看似不插手娘家的事,但掌握着明家的一条隐性命脉。”

  洛昙深略感诧异,“看来你这么多年待在国外,也不是什么功课都没做。”

  贺岳林笑道:“从我二哥那儿听来的。你猜明女士掌握的这条隐性命脉是什么?”

  洛昙深不傻,略微一想就明白,“明家尚未彻底‘洗白’的东西。”

  “对。明氏靠军火发家,早年与黑道勾结,现在面上已经‘洗白’,但内里仍有洗不干净、不能洗干净的部分。”贺岳林说:“偶尔,明家还需要这些力量。”

  “但明家被无数双眼睛盯着,必须是干净的。”洛昙深边想边说,“所以这些力量由出嫁的明漱昇‘带走’,不需要的时候雪藏,需要的时候再拿回来。”

  贺岳林点头,“明靖琛最倚重、最照顾的就是明漱昇这个小妹。”

  “你是想说,明靖琛可能会栽培明漱昇的儿子安玉心?”洛昙深蹙眉,提及安玉心,他便有种莫名其妙的不虞。

  “总不能真让老二老三‘篡位’吧?”贺岳林道:“明厢合和明弋善倒是子嗣多多,老婆娶了离,离了娶,合法儿子就一堆,这还不算外面情人生下的。不过这些子女天资愚钝,有的还不如明昭迟。但凡有个厉害角色,明家早就不安宁了。现在明靖琛舍弃了明昭迟,我判断,他必然拉拢明漱昇。”

  洛昙深不以为然,“但安玉心是个病秧子,资质如何先不论,能活多久都成问题。你不知道他前阵子已经出国接受治疗了吗?”

  贺岳林揉了揉额角,“也许明靖琛需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傀儡呢?”

  洛昙深一怔,片刻道:“那倒是挺合适。”

  “不过他这趟出国挺凑巧,刚好躲过了这场混乱。”贺岳林轻松道:“如果被明昭迟的烂事儿卷入其中,‘小王子’的身体可扛不住。”

  休息得差不多,洛昙深拿起球拍,“再来。”

  风波逐渐平息,洛昙深让人去单家装了两台空调。

  单於蜚打来电话,洛昙深以为他要拒绝,正想先发制人,就听他说:“谢谢。”

  洛昙深顿时心情大好,又提起出国念书的事,单於蜚含糊道:“爷爷不能没人照顾。”

  洛昙深只得道:“生日呢,真要再去楠山山顶?那儿乘凉倒是不错,不过盛夏可能没什么花可看,蚊虫特别多。”

  “我们去寻珊科技园吧。”单於蜚道。

  洛昙深倏忽睁大眼,“寻珊?”

  寻珊公园曾经是原城最大的公园,有花有湖,园方还养着一些性格温顺的动物,后期甚至仿照游乐场,引进了小型过山车、碰碰车等设备,是小孩子们最向往的地方。

  不过这些年,原城有了规模更大的动物园与游乐场,寻珊公园渐渐失去人气,经过一番规划改造,成了现在的寻珊科技园。

  洛昙深不会忘记,洛宵聿曾带自己去寻珊公园参加春节游园会,买了糖人摊子上最漂亮的凤凰——虽然凤凰最后被送给了一个哭泣的小男孩。

  “怎么想去那儿?”洛昙深问。

  单於蜚语气平静,“查了一下攻略,很多恋人在那里约会。”

  洛昙深失笑,“哪里不能约会,科技馆小孩太多,吵。”

  单於蜚顿了顿,声音虽轻,却不缺坚定,“我想去看看。”

  洛昙深有些意外。过去,只要他表现出分毫不乐意,单於蜚都会顺着他,方才他已经抱怨过不想去小孩多的地方,单於蜚却没有改变主意。

  他没有立即回答,眼睛眯了起来。

  到时候是给单於蜚庆祝生日,当然应该去单於蜚想去的地方。

  况且一旦过了这个生日,他就要放下这段感情了。

  于情于理,他都该再温柔耐心地对待单於蜚一次。

  “行,就去科技园。”他笑了笑,“过两天我去鉴枢看你。”

  放下手机,他拿起放在桌上的两枚袖扣把玩。

  袖扣是贺岳林送的,很衬他,他却没怎么当回事。

  明昭迟的事算是解决了,但还有许多问题需要善后。明氏的震荡对原城来说绝非小事,近来洛运承找过他很多次,似乎既恨他惹是生非,又对他与贺岳林的关系相当满意。

  两家已经在策划正式见面。

  而他心里就像抵着一根刺。

  以前,分手的前提是腻味,但此时他很清楚,自己并没有对这份感情感到厌倦。

  虽然单於蜚有时让他失望,他甚至拿贺岳林与单於蜚比较,得出“贺岳林才是最合适之人”的结论,但单於蜚终究让他放不下。

  贺岳林再合适,也没有给予过他“心动”的感觉。

  单於蜚是独一无二的。

  但这又能怎么样呢?

  他将来的人生,单於蜚注定不能参与。

  他要面对的是洛运承、明靖琛、无数手握权柄的冷血老狐狸,单於蜚这样善良的、没见过世面的弟弟能给予他什么帮助?

  单於蜚能给予的,只有温柔与包容。

  他不是不需要温柔与包容,却更需要权势。

  所以只能舍弃可有可无的情爱。

  他尴尬地笑了声,发觉自己就像明靖琛。

  明靖琛舍弃独子,他舍弃仅有的一次“心动”。

  不过明昭迟是活该,而单於蜚并没有做错任何事。

  单於蜚不该被伤害。

  他点起烟,有些难过。

  既因为即将失去难得喜欢上的人,更因为将要伤害单於蜚。

  “你可以利用我。”他自言自语:“你为什么不利用我?”

  明氏忙于内斗,欢场几乎没了明家阔少们的身影,毕竟明昭迟刚出事,谁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放肆。

  不时有消息从明氏传出,一会儿说明靖琛妥协,交出了部分实权,一会儿又说老三明弋善趁机发难,还有说明靖琛要退居幕后。

  “我可能猜准了。”贺岳林将刚煮好的咖啡放在洛昙深手边,“明靖琛以退为进,暂时下放部分权力给明弋善,一来避风头,二来休养生息,暗中培养新生代。”

  “可是他能够栽培的不就是安玉心吗?”洛昙深尝了口咖啡,“安玉心最近在国外没有动静。”

  “但我听说,明漱昇可能要回来了。”贺岳林道。

  洛昙深挑眉,“听谁说的?”

  贺岳林笑而不答。

  “不就是你在国外的狐朋狗友吗?”洛昙深轻蔑道:“知道你人脉网比我宽,别得瑟了。”

  “我的人脉,今后也是你的。”贺岳林说。

  数日之后,明漱昇并未因为明氏的危机而回国,反倒是一条令人惊讶却不意外的消息传回原城——“小王子”安玉心快要不行了。

  第70章

  春节之后,那些来历不明的人没有再出现过,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。但单山海知道,他们没有放过自己,更不会放过小蜚。

  最近,小蜚时常闷闷不乐,一个人发呆——他都看在眼里。

  他知道是自己拖累了孙子,如果没有他这个久活的累赘,小蜚不会将日子过成现在这样

  小蜚根本不像个才二十岁的年轻人。

  可他又狠不下心离开,因为小蜚与他说过不止一次,“爷爷,您要好好活着,要是您也离开了,就再也没有关心我的人了。”

  他并非舍不下自己这条命,只是舍不下生来就受罪的孙子。

  下午,阳光很晒,家里前不久才安装了空调,他担心费电,不愿意开,倒了杯凉白开,就回到自己的卧室里,抖抖索索拿出夹在相册里的大学录取通知书。

  当年小蜚考上了名校,却因为单慈心、因为他而无法入学。他偷偷将这张被丢弃的录取通知书珍藏起来,每每看到,便忍不住叹气。

  前阵子,他听到洛昙深说可以帮助小蜚去国外念书,但小蜚拒绝了。

  其中的原因,他再清楚不过。

  只要他活着,那些人就会用他来威胁小蜚,断绝小蜚一切向好的希望。

  像他们这样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,就如蝼蚁一般,根本没有招架的力量。

  只有他离开了,小蜚才能获得新生。

  洛昙深——小洛是有权势的人,是贵人。

  这个被欺辱了二十年的家,终于遇到了贵人,小蜚有救了,而他已经风烛残年,到了该放手的时候。

  他将录取通知书收好,枯坐在床沿。

  小蜚的生日快到了,二十一岁。

  他还记得小蜚刚来到这个家时,那么小一个,家里攒着的钱几乎全拿去买了奶粉。小蜚最早学会的不是“爸爸”,而是“阿爷”。他那个高兴啊,抱着小蜚满厂子跑,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,这可爱的娃娃是他单家的小孩。

  一转眼,小蜚就快满二十一岁了。

  他叹了口气,眼中盈着浑浊的泪。

  想要再陪小蜚过一回生日,希望从今往后,贵人能够善待自己在世上唯一的牵挂。

  “安玉心的事现在还没有定论。”林修翰一板一眼汇报,“传言很多,但他到底怎么了,为什么会突然病危,一直没有可靠的说法。”

  “明家故意放出的烟雾弹也说不定。”贺岳林如今已是洛昙深办公室的常客,甚至有了自己专属的喝水杯子。

  “烟雾弹?”洛昙深抱臂在落地窗边走动,“明家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

  “很简单,明家现在处于风暴中。静观其变、盼着他们闹翻天的可不止我们。”贺岳林道:“我们能分析出‘明靖琛培养安玉心’的结论,别的有心人就分析不出来吗?明靖琛那种老狐狸,怎么可能坐视别人解剖他的内心?安玉心身体差了那么多年,我还待在国内时,就一直听说他把医院当家,但不也安安稳稳活这么大了吗?怎么突然就病危了?你不觉得蹊跷?”

  “你大概不知道,明漱昇是个疯女人。”洛昙深摇头,“安玉心是她命,为了安玉心,她能做任何事,怎么可能同意拿安玉心的安危开这种玩笑。”

  贺岳林想了想,“说不定不是明靖琛的意思,是明家别的人在搅浑水。”

  洛昙深揉眼窝,眉心蹙了起来。

  “怎么了?”贺岳林温声关心道。

  “眼皮老跳。”洛昙深摆手,“烦。”

  林修翰见贺岳林朝洛昙深走去,自觉不该再留下,转身正想离开,忽听洛昙深道:“等一下。”

  “少爷?”林修翰只得恭敬地问:“还有什么事吗?”

  “前段时间太忙,忘了问你。”洛昙深并不在意贺岳林还在一旁,问:“单家的事查得怎么样了?有没有眉目?”

  林修翰闻言一愣。

  洛昙深目光登时锋利,“查出什么了?”

  林修翰道:“抱歉少爷。”

  洛昙深露出一丝不悦。

  贺岳林打圆场,“别生气,前阵子你忙,林秘书不忙吗?还不是因为都围着你转了,才耽误了别的事。你想查小男朋友家什么事?我帮你。”

  “你又忘了?”洛昙深冷冷看去一眼,“我跟你说过,他的事,你别插手。”

  贺岳林笑着叹息,“好的好的,我不去招惹他,满意了吧。”

  林修翰离开办公室,站了一会儿,神情阴沉下去。

  刚才对洛昙深,他没有说实话。

  最近的确非常忙,但单家的事,他并没有完全搁置下。

  就在一周前,他见了一名曾经去单家闹事的人,那人供出背后的指使者。一条线索搭向另一条线索,盘根错节,最后一环,扣住的是明家。

  不过到底是明家里的谁多年来针对单家,却没法查清楚。

  他想不通单家怎么会惹到明家,由此被折磨二十年。

  但这显然与洛昙深没有关系。

  现在明、洛两家因为明昭迟的事已经势如水火,如果再添薪柴,后果难以估量。

  当然,他考虑得更多的是自己。

  洛昙深虽然还没有与单於蜚分手,但迟早与贺岳林走到一起。

  对洛昙深来说,单於蜚只是一个过客。

  洛昙深想要帮助单家,不过是一时兴起,或者愧疚心作祟,久了自然淡了。

  此时如果他将调查到的线索告诉洛昙深,一方面可能让贺岳林不痛快,一方面洛昙深也许会再生事端。无论哪一种,对他自己都没有任何好处。

 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

  单於蜚很快就要过生日了,等洛昙深与单於蜚分手,他大不了再帮洛昙深擦一回屁股——反正安抚旧“猎物”这种事他已经驾轻就熟。

  洛昙深早晚会忘了单於蜚。这个乱,他就不添了。

  理清楚利害,他松了口气,心情不错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。

  自从上次说好生日时一同去寻珊科技园,单於蜚就没有再主动联系过洛昙深。

  倒是洛昙深去鉴枢看过他几回。

  领班杨晨露察言观色,与经理一商量,决定给单於蜚升个职,借此讨好洛昙深。

  出乎二人意料,单於蜚谢绝了。

  “奇怪。”杨晨露道,“小单怎么回事?怎么升职都不愿意呢?”

  经理笑了笑,“咱们这是瞎操心了吧。跟了洛先生,小单说不定哪天就辞职不干了。”

  杨晨露遗憾道:“但洛先生身边的人换得那么快,小单真以为能荣华富贵一辈子?”

  单於蜚在楼道里听到了他们的对话,眼底浮起一抹苦笑。

  他的确打算辞职,但并非因为能跟着洛昙深享受荣华富贵。

  餐厅的规矩是提前半个月递交辞职申请,因为有工作需要交接,不能说走就走。

  而现在,距离他的生日已经不到半个月。

  他靠在露台的栏杆上,点了一支烟。烟雾飘飞,遮住了他眼中的黯然。

  洛昙深订好了寻珊科技园的票,甚至还大费周章地查了一番攻略。

  在此期间,他已经与原城大学沟通好,也联系了国外的几所高校,单於蜚现在不想念书,将来如果改变了主意,他随时可以满足单於蜚。当然,到了那时,他也许不会再亲自出面,而是让林修翰代劳。

  给单於蜚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一套位于市中心的高档住宅,单於蜚肯定不会接受,以后什么时候想通了,什么时候办理过户。

  这还是他头一回为“猎物”考虑那么多。

  单於蜚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笑着对他说“生日快乐”的人,为这一句祝福,他还愿意做更多,只怕单於蜚一样都不接受。

  这两天,他故意没有联系单於蜚,想在生日那天直接去摩托厂接人,营造一种“小别重逢”之感。

  他不知道的是,几乎没有离开过摩托厂家属区的单山海,已经在一楼大厅从早上等到下午。

  “拜托您,让我见见小洛吧,我知道他在这里工作,只有他能救我们小蜚了。”单山海老泪纵横,逢人就蹒跚着追上去。

  他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,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洛昙深,更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根本不会被传达给洛昙深那样高高在上的人。

  ——在所有人看来,他就是个疯癫的、找茬的老头。小洛总是那么容易就能见到的吗?

  可他毫无办法,单於蜚失踪了。

  昨天早上,他起来,发现单於蜚根本没有回家。

  他这一生已经经历过太多匪夷所思的苦难,遇到过太多叫天天不应的困境,唯一的儿子在他面前被折磨到发疯折磨到死,同样的事,即将发生在他唯一的孙子身上。

  他没有洛昙深的联系方式,只知道洛氏是城里一家很大的公司。

  黄金地段的高楼,一楼大厅窗明几净,他的存在,像是整洁中的一滩污水,每个人都恨不得远远避开。

  前台接待见多了无理取闹的老人,自是不愿意用这种事去打搅少东家,而少东家的秘书今日并不在集团。

  单山海跌跌撞撞,身躯似乎已经承受不住悲恸,颤抖着往地上栽去。

  贺岳林正好进入大厅,快步上前,令老人不至于摔倒。

  单山海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,双膝几乎跪在地上,“求求您,帮我给小洛带一句话吧,小蜚被那些人带走了,他们想要小蜚的命!”

  贺岳林眼神一深,“小蜚?单於蜚?”

  第71章

  得知单於蜚已经失踪两日,洛昙深脑中嗡然作响,一阵寒意在身体里蹿起。

  单山海被安排在隔壁房间,贺岳林道:“老人家现在很着急,说不清楚话,你得冷静。我现在就去调前天夜里的监控。你好好想一下,看能不能想到什么线索。”

  洛昙深咽下一口唾沫,十指攥紧,“是我疏忽了。”

  贺岳林安抚般的在他肩头拍了拍,“你一直不让我管你小男朋友的事,现在事出紧急,我觉得你还是依靠我一下比较好。”

  洛昙深目光如剑。

  “你说呢?”贺岳林微笑道。

  洛昙深别开视线,心烦意乱,“麻烦你。”

  贺岳林打了两个电话,离开前突然一顿,“对了,你马上联系林秘书,他不是在查单家吗?万一已经查到些什么了呢。”

  接到洛昙深的电话,林修翰冷汗直下。

  带走单於蜚的必然是明家,而他早已掌握线索,却装聋作哑,企图等洛昙深的热情淡去。

  哪里能想到,单於蜚好巧不巧,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!

  林修翰失常的反应令洛昙深捕捉到了什么,厉声问:“你知道什么?”

  “是,是……”林修翰不敢再隐瞒,将之前了解到的情况摘取重点告诉了洛昙深,不过再三强调自己也刚知道,还在进行核实。

  洛昙深按下怒火,让林修翰马上回来。

  扔下手机,他焦躁地踱步。

  是明家,这些年骑在单家头上的是明家。

  坦白说,结果本身并不让他感到意外——普通人做不了这种事,只有掌握权势的人才能为所欲为,可是原因呢?明家,明家的谁这么跟一个平凡家庭过不去?

  他右手成拳抵在唇边,脑海里不断闪过明家众人的脸。

  某一瞬间,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,他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,可是张开手,掌心却什么都没有。

  拳头恼怒地砸在桌上,他给贺岳林拨去电话,尽量平静地说了自己刚才得到的消息,又道:“我要见明昭迟。”

  贺岳林还在消化“单於蜚可能被明家带走”这一事实,默了两秒才道:“他现在已经失去人身自由,应该和单於蜚的失踪无关。”

  洛昙深闭上眼,明白自己刚才是慌不择言了,明昭迟现在被关押,不是说见就能见。

  但他隐约有种感觉——明昭迟知道些什么。

  “我这边已经确定单於蜚是在凌晨下班之后失踪的,监控有一些盲区,我尽力查。”贺岳林道。

  洛昙深走到单山海跟前,握着老人枯树一般的手,“爷爷,我们正在全力寻找小蜚,您能不能把您知道的都告诉我?”

  单山海眼中皆是恐惧,抬手擦掉眼泪,“他们想害死小蜚,他们就见不得小蜚好。”

  “‘他们’是谁?”

  单山海张了张嘴,竟是摇头。

  洛昙深蹙眉,“爷爷,您一定要把知道的全部告诉我,我才能尽快找到小蜚。”

  “我不知道。”单山海黯然叹息,“他们害死了慈心,又来害小蜚……”

  “您……”洛昙深恼火,本想说“您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”,但转念一想,明家动手料理一户平民,怎么会让对方看清自己的面容,只得改口道:“那您知不知道,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?这一切的起因是什么?”

  单山海抓紧了衣料,喃喃道:“是慈心造的孽。”

  洛昙深一怔,“小蜚的母亲是?”

  单山海抬起头,目光空茫,“我从来没有见过她,慈心不肯告诉我。”

  “您,您连小蜚的母亲是谁都不知道?”说不震惊是假的,此前,洛昙深只知道单於蜚是被单慈心带回摩托厂,外人不知单於蜚的母亲是何人,却没有想到连单山海都不知道。

  “知道,也不知道。”单山海说:“祸事都是慈心引起的,他招惹上的必定是我们这些人够不上的人物,就……就像小洛你一样。”

  洛昙深筋骨发麻,恍然地问:“是明家吗?你们惹上的,是明家?”

  单山海很迷茫,“明家?”

  “单於蜚是在回到摩托厂家属区之后失踪。”贺岳林已经得到确切消息,“他最后一次被公共监控拍到,是在邻近家属区的一条街道,家属区里面没有监控,带走他的人应该就是在里面动手。”

  洛昙深心急如焚。

  加上今天,单於蜚已经消失两天,两天时间已经足够做很多事。明家会怎么对待单於蜚?

  照单山海的说法,单於蜚的母亲是关键,但这女人是谁?

  “总归不会是姓明的女人。”贺岳林分析道:“有没有这种可能——当年单慈心与明家哪位子弟的妻子、情人有过一段,单於蜚是他们的孩子。这段情要么是婚后偷情,要么是正经的恋情,女方生下了孩子,却无法与单慈心在一起。孩子由单慈心抚养,单慈心承诺不透露女方的身份。但此事后来被那位明家子弟知晓,于是开始了对单家长达二十年的折磨。”

  洛昙深像走神一般,之前那几乎抓住的感觉不时在脑中晃动。

  “小深?”贺岳林提醒道。

  “为什么不会是姓明的女人?”洛昙深说:“不一定只有男人才心狠手辣到这种地步。”

  “不。”贺岳林摇头,“如果是明家的女儿,情况就不同了。单慈心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与这位女性发生关系,哪怕是强暴,最后孩子已经生下来了,她就算要报复,那报复单慈心就够了,怎么会对自己的亲身骨肉下狠手?”

  洛昙深咬牙,脑中尽是单於蜚温柔微笑的模样。

  “不过这都只是我们的猜测,不一定准确。”贺岳林又道:“人我已经撒出去了,警方也很配合,你也知道明家和黑势力牵扯不清,我们不能完全依靠警方。再等等,相信很快会有消息。”

  “我想不通。”洛昙深说:“这太突然了,现在是个什么特殊的时间吗?照你刚才说的,单家已经被虐待了这么多年,他们现在对单於蜚动手是什么意思?”

  话音刚落,洛昙深自己愣了,眼中泛出不信与讶异的神色,唇角不自觉地颤抖。

  贺岳林拧眉,“怎么了?”

  洛昙深颈部收紧了好几下,“安,安玉心。”

  贺岳林还是没明白,“安玉心?”

  “安玉心病危。”洛昙深浑身发麻,声音就像自动从喉咙里发出,“如果需要做那种手术,有明家血缘的人更……”

  贺岳林哑然,“你是说,明家将单於蜚当做供体?但单於蜚根本没有明家血缘,我们刚才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?”

  洛昙深撑住桌沿,脸色苍白,根本没有听进去,“必须马上找到他!”

  正在这时,贺岳林的手机响了起来。

  洛昙深盯着他,见他神情变得困惑、迟疑、惊讶。“单於蜚可能已经不在国内。”贺岳林慎重道:“还有一个消息,明靖琛搭乘三个小时以前的航班,飞往T国。”

  洛昙深瞳孔骤然收紧,“安玉心就在T国!”

  “这事越来越复杂了。”贺岳林不得不重新梳理来龙去脉,“明靖琛突然去T国,只有两种可能——第一,正式将安玉心认作自己的继承人;第二,传闻是真的,安玉心真的快撑不下去了。”

  洛昙深立即让林修翰订机票,“不会是第一种。明靖琛那么精明的人,怎么可能把培养继承人这种事摆到明面上?他就是去探望安玉心的,安玉心需要的器官……”

  说着,洛昙深呼吸一窒,“T国,T国。”

  饶是贺岳林,此时也暗了神色。

  T国在普通人眼中只是一个纸醉金迷的小国家。鲜有人知,T国有世界上最大的器官黑市,移植医学极其发达,很多没有医德,但医术高超的医生驻扎于此,拿走“蝼蚁”们的器官,为来自世界各地的富豪权贵们做续命的天价手术。

  洛昙深发抖,眼睛红了,“我早该想到。”

  贺岳林走过去,轻轻抱了抱他,“不要乱,我们马上出发,我陪你过去,国内我会派人盯着。你想想,安玉心如果真是用利用单於蜚做手术,为什么明靖琛会去?这事就算是在T国,也不可能大张旗鼓,明靖琛避嫌还来不及。”

  洛昙深眼皮不停跳动,竟是有些无助地看向贺岳林。

  “往好的想。”贺岳林安慰,“但愿我们能赶上。”

  单於蜚无法动弹,身体没有任何知觉,意识也不清晰。

  他睁不开眼,却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。

  他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,打从记事起,就时常遭到打骂。

  打他的骂他的都是他的父亲,单慈心,一个精神病患者。

  有时家里还会闯进一群壮汉,对单慈心拳打脚踢。

  爷爷说,单慈心是被这些人逼疯的。

  偶尔,单慈心也会恢复清明,温柔地对他笑,将他抱进怀里,哄他睡觉。

  单慈心骨相极好,不发疯的时候是远近有名的美男子。

  那年春节,单慈心好好的,还做了一桌子菜,问:“小蜚下午想出去玩吗?”

  他害怕单慈心,又想靠近单慈心,怯怯地点头。

  单慈心笑道:“好,爸爸带小蜚去寻珊公园,那儿的游园会啊,比咱们这儿的好玩多了。”

  可是,他最终没能开开心心玩一场。

  在寻珊公园的门口,单慈心又失常了,一记记巴掌招呼在他脸上,骂他是魔鬼,诅咒他去死,然后丢下他,疯疯癫癫跑走。

  他很聪明,认得回家的路,但那一刻,看着公园外喜气洋洋的人群,看着无数的彩气球红灯笼,看着所有被父母牵着的小孩,一种莫大的痛苦突然将他击溃。

  他很少在人前哭泣,却猛地蹲在地上,嚎啕大哭。

  有人走到他面前,叫他“弟弟”。

  那人看上去比他大一点,穿着他从未见过的漂亮衣裳,有一张比广告里的小模特还好看的脸。

  是一位王子般的小哥哥。

  他停止抽泣,怔怔地睁大眼。

  小哥哥跟他说了很多话,明明也是个小孩,却揉他的头发,告诉他,大年初一不能哭,还问他,是不是有谁欺负他。

  小哥哥的声音很好听,他从未忘记过。

  “弟弟,你怎么了?”

  “大年初一不能哭的。哭了这一年都不会开心。弟弟,你乖乖的,不要哭了,是不是有谁欺负你?”

  “你……你被打了吗?”

  “你看我的凤凰,好不好看?就是在公园里买的哦!”

  “不能摸的哦,它是我的,你想要可以自己去买哦。”

  他看着小哥哥手里的糖人,不是真的想占为己有,只是想摸一摸。

  可小哥哥不给他摸。

  他很难过,转身离开,可是不久,小哥哥又在后面叫他。

  “弟弟,弟弟,你等等!”

  他在路边转过身。

  小哥哥穿着银色的披风,头上戴着闪耀的王冠,将凤凰糖人放在他手上。

  “拿着呀!弟弟,今天是新年第一天,真的不能哭的,就算被欺负了也不能哭。凤凰现在是你的了,不要哭了哦!”

  “弟弟,新年快乐哦!”

  他握着糖人,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哥哥的背影。

  金色凤凰在阳光下光彩夺目,却也不及小哥哥周身的光芒。

  那是他见过的,最耀眼的人,最明媚的光。

  第72章

  T国。

  明漱昇冷眼看着突然出现的兄长,“你来干什么?”

  明靖琛五十多岁,举手投足有种久居上位的从容与压迫感,此时却眉目阴沉,像看怪物一般打量着自己的亲妹妹,“你怎么做得出这种事?”

  惊慌在明漱昇眼中转瞬即逝,她疯癫而冷酷地笑了一声,“难道我应该像你一样,为了自己的地位,把亲生儿子当做弃子一般扔出去?我是一位母亲,为了救我的孩子,我能豁出命!”

  “你豁出的是你另一个孩子的命!”明靖琛喝道:“你要挖掉你大儿子的心脏,去救你的小儿子!你是什么母亲?疯子都没有你残忍!”

  明漱昇后退几步,靠在沙发背上,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秒,旋即更加放肆地笑起来,“你知道了?大哥,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啊。不过明氏现在闹成这样,你不在原城收拾烂摊子,却跑来管我的闲事,大哥,明家你不要了吗?”

  明靖琛不理她的癫狂,“单於蜚我会带回去……”

  “不!”明漱昇突然大吼起来,神情狰狞,“你想干什么?他是我的!我好不容易把他弄到T国来!”

  明靖琛控制住扑过来的女人,冷声道:“拿掉一个活人的心脏,你这是犯罪!”

  明漱昇闻言放声大笑,“犯罪?哥哥,当年是谁逼着我嫁去安家?是谁硬要把明家那些见不得光的负担强加在我身上?是你,还有父亲!”

  明靖琛不为所动,只是眼神变得更加冷漠。

  “我这些年犯的罪还少吗?”明漱昇浑身发抖,“杀一个人而已,你们需要我杀人的时候,就有冠冕堂皇的理由,就是为明家做事。那我现在杀一个人救我的玉心,为什么就成了犯罪?”

  明靖琛抓着她的手腕,几乎一字一顿,“单於蜚,是你的亲生儿子。”

  “亲生儿子才能救玉心!”明漱昇拼命挣扎,“他有一颗健康的心脏!只要把这颗心脏给玉心,玉心就能,就能……”

  “啪——”

  一记巴掌落在明漱昇脸上,打断了她的疯言疯语。

  明靖琛收回手,“你简直不可理喻!”

  明漱昇捂着脸,痴痴低喃,“他的心脏,能救玉心。医生说,他是最好的供体。”

  “他身上流着明家的血!”明靖琛单手掐住明漱昇的脖子,片刻,将她扔在沙发上,居高临下道:“明家人的命运,从来,都是由我说了算。”

  明漱昇像是没有听懂一般,眼中的疯狂被茫然取代,嘴唇动了半天,才挤出一句话,“你,你什么意思?”

  “单於蜚会跟我回国。”明靖琛说:“我不可能让你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。”

  明漱昇不断摇头,“不,不,我的玉心怎么办?我要他的心脏,你不能这样!”

  “从今往后,单於蜚的事无需你过问。”明靖琛像交待公事一般,“至于你手上的权力。”

  “你怎么敢!”明漱昇吼道:“你忘了明家必须靠我?”

  明靖琛目光怜悯,但这种怜悯极冷,“你的权力是我给的,我随时可以收回。虎毒还不食子,你认为那些权力被一个疯癫的妇人掌握在手中,合适吗?”

  说罢,明靖琛退后一步,“这些年我一直纵容你,没想到你的疯病越来越厉害。要不是你突然闹这一出,我都不知道你还有一个儿子。”

  明漱昇伸出手,眼中有泪,“我的玉心不能死,他是我唯一的依靠。”

  “没人想他死。”明靖琛叹了口气,“T国最不缺的就是供体,玉心是我的外甥,你放心,我会为他找到一颗合适的心脏。”

  “没有更合适的……”明漱昇站起来,“只有亲生哥哥的心脏,才是最合适的!”

  明靖琛擦掉溅到脸上的唾沫,“玉心知道,你要杀掉他的亲生哥哥来救他吗?”

  “他不需要知道,他只用好好活着,待在我身边就好。”

  “你根本没有将他当人看。”

  这时,一直守在屋外的保镖们听令闯了进来,带走尖声叫喊的明漱昇。

  单於蜚睁开眼,见到的是一张熟悉的、却比以往更加瘦削苍白的脸。

  “你醒了。”安玉心已经非常虚弱,声音很轻,却带着些许喜气。

  单於蜚想撑起来,却觉得身体沉重乏力。

  “我没有办法扶你,得靠你自己用力了。”安玉心露出笑容,突然伸手,碰了碰单於蜚的指尖。

  单於蜚不明白这个动作所包含的情感。

  他头很痛,记忆里最后一个画面是走在摩托厂家属区阴暗的小路上,再拐过两条巷口,就将到家。

  有人从后面袭击了他,几乎是一瞬间,他就失去了知觉。

  “我……”他打量着周围,警惕地问:“这是什么地方?”

  “T国。”安玉心坐在轮椅上,过分清瘦,几乎撑不起病号服。

  单於蜚揉着太阳穴,尽量适应从身体各个部位传来的不适。

  当感官渐渐变得敏锐,他察觉到安玉心一直看着他。

  他看回去,安玉心就对他笑。

  他皱起眉。

  “我在这里治病。”安玉心说:“上次跟你说过的。”

  “嗯。”他点头,开始琢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。

  安玉心脸颊泛红,“不过那次去你工作的地方,我还不知道,不知道你是我哥哥。”

  说着,安玉心声音低了下去,眼睫轻颤,眸光闪烁,似乎正在经历一件天大的喜事。

  单於蜚瞳孔收缩,以为自己还未清醒过来,“哥哥?”

  安玉心握住他的手,认真地说:“我从来不知道,我居然有个哥哥。”

  惊讶带来的麻意攀上脊椎,单於蜚将手收了回来,“你说什么?”

  “我,我也是才知道的。”安玉心眼中光芒未减,竟是有了泪,慌忙抬手擦拭,“我很高兴,虽然,虽然……”

  话音未落,安玉心喘了起来,瘦弱的手按着胸口,额上涌出冷汗,整个人都在颤栗。

  单於蜚看了看方才被握过的手,手指上似乎还留存着些许触感。

  似有所感地,他将手伸过去,问:“你没事吧?”

  安玉心一把抓住他的手腕,半晌,似乎终于缓了过来,笑道:“没事,一直这样,习惯了。”

 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,对这样一个孱弱的病人,却难以问出口。

  门从外面打开,一位神态肃穆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。

  他不认识对方。

  “舅舅。”安玉心虚弱地说。

  明靖琛点点头,疏离地一笑。

  很快,一群医护人员进入,将安玉心推了出去。

  “舅舅!”安玉心似乎不想离开,担忧道:“我还能和他……和我哥见面吗?”

  明靖琛冷漠的眼神终于捎上几分慈爱,“他是你的兄长,你们将来会生活在一起。”

  安玉心这才又笑了,看向单於蜚,“我休息一会儿再来看你。”

  安静回到白得毫无生气的病房,单於蜚靠在床头,明靖琛站在床尾。

  两道视线交锋、试探,最后,明靖琛从容地开口,“有没有兴趣,了解你自己的身世?”

  航班误点,洛昙深一行抵达T国时已经是次日清晨。

  直升机在霞光里掠过,直奔一处建在海边的度假村。

  贺岳林已经得到消息,明漱昇与安玉心都在那里,而明靖琛也在不久前赶往海边。

  如果事实真如洛昙深所料,那么单於蜚一定被带到了度假村。

  “T国最隐秘的一个移植中心就建在度假村里,被T国金字塔尖的权贵把持。”贺岳林正在看电子地图,侧头就见洛昙深眼神阴鸷到了极点。

  “小深,你放松些。”贺岳林道:“器官移植手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,他们不可能一将单於蜚带到这里,就立即进行手术。前期还有很多准备工作需要做。所幸我们来得还算及时,而且明靖琛先我们一步抵达。我猜,他应该是去阻止明漱昇。”

  洛昙深语气里寒意昭彰,“明家胆子也太大了,主动卖器官另说,他们这是蓄意谋杀。”

  贺岳林叹息,“其实哪有那么多人主动卖掉自己的器官?好死不如赖活着,你不了解T国,这里进行的很多手术,供体在被摘取器官之前,根本毫不知情。当然,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连手术台都下不了,永远不会知道真相。”

  洛昙深手心全是汗,“明家针对单家长达二十年,现在突然抓单於蜚去救安玉心,你还认为单於蜚的母亲不是姓明的女人?”

  贺岳林没有立即回答。

  答案其实已经很明显——安玉心需要器官救命,而T国不缺供体,明漱昇不惜犯险将单於蜚劫持到T国,必然是因为单於蜚的器官比任何人都更合适。

  单於蜚身上不仅流着明家的血,更是与安玉心一脉相承!

  单於蜚是安玉心的兄长,明漱昇是他们共同的母亲!

  但这一答案太匪夷所思。

  贺岳林自认算个正常人,正常人要如何理解明漱昇的做法?

  安玉心是骨肉,难道单於蜚就不是?

  明漱昇掌握着明家黑暗里的势力,是最易将单家玩弄于股长的人,但即便有天大的仇怨,也不至于亲手杀掉自己的孩子。

  洛昙深狠狠闭上眼,想起明漱昇的模样,一直抓不住的东西终于停落在眼前。

  明漱昇的眼睫令他感到似曾相识。

  那是因为单於蜚的眼睫,与她一模一样。

  第73章

  上午的阳光将海水染成金色,海岸边是一排排雪白的别墅。

  从空中俯瞰,一切宁静而安乐。谁也不知道哪一栋别墅里,正在进行一场以命换命的交易。

  直到靠得近了,才看得见全副武装的雇佣兵。

  他们的存在,证明这里并非真正的度假村,而是残忍的屠戮场。

  T国有T国的规矩,洛昙深就算再急再横,也不能与地头蛇起冲突。好在贺岳林这些年在国外不是白混的,与T国的权贵有不浅的交情。

  得到指示后,外围的雇佣兵很快放行,但里面每一栋别墅都住着不同的“客人”,要进到别墅内部,必须得到“客人”的许可。

  A-09别墅前,驻守着不少拥有东亚面孔的持枪者。

  洛昙深与贺岳林被请了进去。

  别墅内的装潢有种极致的冷感,明明气温适宜,却给人以如坠冰窖的感觉。

  洛昙深强压着愤怒,视线在偌大的客厅扫荡。

  一名年纪不轻的男人前来,请贺岳林稍作等待,又请洛昙深随自己上楼。

  贺岳林蹙眉,“我和他一起上去。”

  男人笑道:“贺三少,在别人家,最好还是尊重别人家的习惯。我刚让人准备了符合您口味的饮品,很快端上来。您这又是乘飞机又是搭直升机又是四处打听消息,熬了整宿吧?是应该好好歇息一下了。您放心,洛少这么尊贵的客人,我们自会认真对待。他、您若是在这里出了什么事,我们也没办法交待。您说是吧?”

  贺岳林还想坚持,洛昙深看了他一眼,语气克制道:“你在这里等我。”

  “一切小心。”贺岳林目送他上楼,拿出手机看了看,发现别墅内设置有干扰器,信号被屏蔽了个干净。

  男人领着洛昙深停在三楼一扇房门外,敲门,“先生,洛少来了。”

  里面隐约传来应答声,洛昙深心脏倏地猛跳。

  男人笑了笑,打开门,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。

  屋里阳光大盛,明靖琛正在摆弄一桌子茶具。

  洛昙深站在他面前,神色冷峻,“单於蜚呢?”

  明靖琛将一只玻璃茶碗往前一推,“赶了这么久的路,不先喝口茶?”

  “他在哪里?”洛昙深眼神锋锐,一瞬不瞬地盯着明靖琛。

  “我以为你会先向我道个歉。”明靖琛慢条斯理地拿起丝绒手巾,擦了擦手。

  洛昙深知道他指的是什么,“人不犯我,我不犯人。”

  明靖琛笑道:“想不到洛运承的小儿子竟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。”

  他故意将“小”字着重念出来,以示洛家还有一位已经离世的长子。

  洛昙深当即皱眉。

  “昭迟自作自受,我不为他开脱。”明靖琛顿了顿,切入正题,“我知道你和贺家那小子匆匆赶来是为了什么。很巧,我来这一趟,与你们有相同的目的。”

  “单於蜚现在怎么样?”洛昙深面上冷静,心里却万分急切。

  “放心,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动他。”

  “我要见他!”

  明靖琛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洛昙深,片刻,摇头,“恐怕不行。”

  洛昙深双手按住桌沿,浓烈的情绪在眼中翻滚。

  “你这么关心他,不辞辛劳跑来救他——虽然是插手明家的家务事——我也十分感激。”明靖琛说:“不过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,等他休息几天,我会带他回国。”

  洛昙深飞速整理思绪,明白明靖琛此番话应当不假,但仍是放心不下,亦想确认那些荒诞的猜测。

  “单於蜚……”他喉咙干涩,每发出一个字,就嘶哑难受,“是明漱昇的儿子?”

  “你很聪明。”明靖琛道。

  一直压抑着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,他红着眼喝道:“你们怎么能这么对他?他的命就不是命吗?你们折磨了单家二十年还不够?”

  明靖琛叹息,“我也是最近才知道,除了玉心,我还有一个外甥。”

  洛昙深气得发抖,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松懈几分,“我一定要见到他,确认他安全!”

  明靖琛的目光有几分审视意味,“你们的关系,我已经粗略了解过。如果你还想继续,我现在就能告诉你,不可能。”

  面对叱咤风云几十年的老狐狸,洛昙深本能地一悸。

  “少不经事的时候,玩一玩没有问题。但到了一定的年龄,就该扛起一定的责任。”明靖琛像个严厉的长辈,“我不清楚洛运承对你的要求是什么,但我对明家的小辈,一向要求严格。”

  “你想对单於蜚做什么?”

  “他母亲欠他的,我会加倍还给他。”

  洛昙深怔立,“你要让他做你的……”

  “他身上流着明家的血,天资聪慧,性格坚韧,如果得不到应有的培育,那就太可惜了。”明靖琛笑了笑,“感谢你对他的照顾。不过今后,还请你好自为之。”

  一阵空茫的感觉在身体里蔓延,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,洛昙深将唇角抿紧,一时间脑海翻涌激荡,得不出一个恰当的、理性的判断。

  “你来这一趟也不容易,我可以让你见见他。”明靖琛起身,拿起遥控器,“不过不是当面。”

  说完,墙上的屏幕尽数亮起,每一块里,都是单於蜚。

  洛昙深一窒,不由自主向屏幕走去。

  “看到了吧,这是实时监控。”明靖琛说:“血缘很神奇,自从见到他,玉心的情况都好了不少。”

  屏幕里,单於蜚正与安玉心说话。

  单於蜚脸上的表情很淡,而安玉心笑得开怀。

  “没别的事就回去吧。”明靖琛正色道:“至少现在,你接触不到他。”

  “你发誓!”洛昙深声音颤抖,火在眼中熊熊燃烧,“你发誓他绝不会有事!”

  明靖琛淡漠一笑,“我从不与小孩玩赌咒这种幼稚的游戏。”

  别墅里隔音极好,贺岳林待在一楼客厅,什么响动都听不到。

  洛昙深从楼上下来,脸色难看,额上还有细密的冷汗。

  “怎么样?”贺岳林是旁观者,比洛昙深多一分冷静,在得知明靖琛控制了这栋别墅时,就已经清楚单於蜚不会有恙。

  比起单於蜚,他更关心洛昙深。

  洛昙深半天没说话。

  “小深?”贺岳林问:“见到你的小男……单於蜚了吗?”

  洛昙深如梦方醒,眼角突然湿润,“我们走。”

  单於蜚一阵心悸,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手中流逝了。

  “你怎么了?”安玉心问。

  单於蜚摇头,又迟疑道:“刚才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?”

  安玉心笑,“这里隔音效果很好的,门窗一关上,根本听不到外面的声音。如果你听到什么,那肯定是幻听。”

  单於蜚看向紧闭的房门,目光渐渐变得遥远。

  “舅舅和你聊了什么?”安玉心努力找着话题。

  “嗯?”单於蜚回过神,“没什么。”

  安玉心没待太久,离开之前轻轻握着他的手,“我为妈妈做的事向你道歉。”

  单於蜚再次摇头,“和你没关系。”

  安玉心被医护人员推着,在经过一处房间时停了下来。

  明漱昇被关在里面,被注射了镇定剂,满脸是泪。

  “妈妈。”轮椅离床有几步远,安玉心不久前蕴在眼中的笑意化成了哀愁。

  明漱昇向他伸出手,“玉心,不要怕,妈妈一定把心脏给你抢过来!”

  安玉心摇头,“妈妈,单於蜚是我哥哥。”

  明漱昇失智的眼中突然一静。

  “妈妈,您为我做的事已经够多了。”安玉心说,“您一直保护我,给了我最好的生活,是我自己不争气。”

  “其实,其实知道我有个哥哥,我真的很开心。”

  明漱昇像听不懂一样,“当然应该开心,宝贝,妈妈把他的心脏换给你,你就能够健健康康的了!”

  “妈妈。”安玉心平静道:“不要这样。求求您,不要打他心脏的主意。”

  “不要他的心脏,你可怎么活啊!”明漱昇情绪再次失控,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。

  护工立即控制住她。

  安玉心浅笑,竟是有几分释然,“妈妈,因为我这糟糕的身体,您怕我出事,从小将我关在家里。我没有朋友,唯一说得上话的人是表哥。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,可是我……真的很孤独。”

  安玉心垂下眸子,“孤独到犯错,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。我有时想,如果我有兄弟姐妹就好了——表哥再好,也不是亲哥。没想到,我真的有个哥哥。您知道吗,前不久我见过他跑步,速度那么快,像风一样。我很羡慕,甚至被吸引,想摸一摸他的心脏。这就是血缘的牵绊吧?”

  明漱昇粗重地喘息,“不,不,他只是供体……”

  “他是我的亲人。”安玉心话语虽轻,却有不容反驳的气势,“妈妈,和您一样,他是我的至亲。”

  明靖琛再次来到单於蜚的房间,“心情调节得怎么样?”

  单於蜚看着他,少倾,问:“今天有谁来过吗?”

  明靖琛不动声色,“嗯?”

  单於蜚沉默,继而轻轻一笑,像是嘲笑自己不切实际的妄想。

  “你身体没有别的问题,在这里静养一段时间吧。”明靖琛说:“陪一陪玉心。”

  “麻烦你送我回去。”单於蜚却道:“明天,最迟后天。”

  明靖琛打量他,“为什么?”

  单於蜚眼底倏然泛起温柔。

  ——有人答应过,会陪我过二十一岁的生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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